[泉leo]天堂
他怀念那时候和leo一起看过的钟塔白鸽，但是他拼命转动大脑，却连那天自己舔了一口的冰淇淋是什么味道的都记不清楚。
他仰卧在干草堆底下的一块空地上，透过眼前的灰雾几乎能看见渐明的光芒。
也许是天亮了，也许天再也不会亮。
在云端更上面的地方，人们将它称为天堂。
*****
冬天的第一次降温比往时来得更早一些。泉抖了抖沾上冰雪的外套，点亮灯芯已经快要烧尽的煤油灯。
他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展开，压平，然后看上面的内容。那上面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符号，一个墨点都没有，只是一张泛着黄色的破了角的废纸，甚至还像是被谁揉成团再打开那样，皱巴巴的。
但是泉反而因此勾起了一抹笑容，那个寄件人就够说明所有东西了。月永leo，他的发小。既然收到了他的信，那么不管内容长短，泉足够知道leo还在这个战火弥漫的世界的某一处活着，那样就够幸运了。
破旧的信封上沾染着一层灰，泉刚刚把它举起来，屋里的光亮在一瞬间暗下去了，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了士兵的敲门声。
“泉先生，到出发的时候了。”
“嗯。”泉应了一声，匆忙地将信纸连信封折好，塞进上衣口袋。
战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濑名泉每一次的行动都是这样的紧急，他甚至抽不出哪怕一点点时间来睹物思人。可是这时候——里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贴近胸口的地方，他能感受得到。那封收到不久的信件，封面用干燥的铅笔字写着署名。那封空白的信件，现在硌着他的胸口，在他身上一起走向战场，去前线。
泉突然间又记起那个人了。几年前，战争刚刚打响。那时候学校停课，像他和leo这样的学生，每天能做的就是排队在政府人员面前领取他们份的干面包。
他刻意地去回想那些leo在他生命里的足迹，但是能想起来的又的少得可怜。leo好像有一件喜欢的衬衣，印象里他总是穿那件，从小到大。包括童年时第一次见面那个像是偷穿大人衣服一样的小鬼站在苹果树底下笑得开心，包括他坐在河边模仿鸟叫声，包括他决定参军的那个晚上。
恍恍惚惚。他突然记不起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车厢里想旧事很不舒服。泉冰色的眼睛打算穿过云层。他记得那个人告诉过自己，云层上面就是人们向往的天堂。但是他没有如愿看见。云太厚了。这样的坏天气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很久很久，阴沉压抑的风连带着吹走了人群中的生气。
要是他在就不该是这个样子。泉轻笑了一声，一直紧蹙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一点。白色的手套攥着衣角，车轮的咕噜声提醒他这时候该有警觉。于是他重新抖擞精神，从白桦林穿过去。
尽管没有任何声音。树木的细枝被风搔过去，没有留一点点身形的，看不见鸟，也看不见白天。
然后不知道是哪一边先开了枪，麻木的战场又开始流血，又有哪个熟人在几秒的片刻间死去。
他告诉自己希望一直都在，所以即使濑名泉也害怕死亡，但从来不缺直面它的勇气。
泉说：[我们必胜。]
*****
现实很喜欢给人拍巴掌。他们输了。
带着颓废，带着不甘，但是不害怕。这时候的心情很难说。冬天的雨水很凉，砸在流过汗的身体上非常不舒服。何况他们只有一件染血的单薄贴身衣。
泉和残余的士兵支撑着回到了军部。他放着以前的骄傲，那些光亮的战功和勋章现在都被丢到了灰暗的下水道里去，被老鼠啃食，消失殆尽。此时的濑名泉——平时在军队里很注意打点形象的他，额头上的血块干了很久，糊在半边眼睛上，看着就叫人难受；，破了半边袖子的衬衫上泥土和血液糊成一团，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长筒皮靴上轻而易举看见了翻山越岭的尘土，在右脚大腿用破布随意地绑了结，里面还能渗出刺目的颜色。
糟糕透了。
泉用力扯开军用帐篷的帘子，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地上。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和很久没见的leo重逢。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回来的他，正在用力冲这边挥手。但是几秒过去，leo眼中璀璨的光芒就像出现时那样的迅速消失了。
[sena。。。战争很激烈吧？]饶是月永leo这时候也只能干巴巴地问这一句话。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空气里顿时陷入了一种浆糊一样的沉默，即使外面不像战场上那样的炮火纷飞，相比起来也安静地过分。
泉轻叹了一声，露出有点无奈又慵懒的笑容：[那还用说嘛。]
leo于是贴着泉坐了下来，双手环住大腿。他抽了抽鼻子，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面包片：[那这个给你。]
泉没像以前那样习惯地拒绝，他嚼着有点发硬的面包。他们真的太久没见面了。泉数了数他们这几年见面的次数——从leo说要参军，从他因为不放心跟着一起来，从最后拿到截然不同的分队结果开始，他们擦肩而过了五六次，但是一次也没说上话。
leo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和年少时相比他看起来沉稳了许多。泉从剩下的面包里掰了一半给他，他开心而满足地笑了出来：[最喜欢sena了！]
但是leo还是以前的leo。
泉也还是以前的泉。
他安心地瞌上眼睛，眼前微薄的肉色好像能够穿进来透明而斑斓的太阳光。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濑名泉，冬天。。才刚刚开始啊。但是他确实听到leo笑着应他：
[所以春天的时候sena和我来约会吧♪]
[。。好。]近乎是气音。
濑名泉淡泊的眼睛看向窗外，雪大概还要下几天吧。
春天也应该要来了。
★★★★★
初夏的日头总是耀眼得很，储蓄了几个月的油光蓬勃在这个时节一股劲爆发出来。钟塔上立着的飞鸟扑棱翅膀，透过光晕耀眼得晃人。
很热。但是不算讨厌。
擦得锃亮的皮鞋折射出好看的光点，泉走在莫名令他熟悉的石头路上，很缓慢的，一步步往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从这里环顾四周，能看见三三两两赶路的人，听得见遥远乡村随风而来的孩童的嬉笑声。
钟楼上大大的指针又转过了一刻。
泉皱着眉头，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得继续走，得找到什么，得去钟楼。但是他很不耐烦，顶着阳光，虽然不至于到灼人的地步，他的后颈那里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黏在高领的军装衬衫上很不舒服。
冰淇淋。舌尖上有了一丝久违的凉意，好像是印象里怀念，深入心底的味道。那是什么味道来的？就舔了那么一小口谁知道啊。好像总是有一个跑在自己前面的人，他跳动的一小束辫子很活泼，像他本人一样，在白桦林里，在河道边，在节日的广场人群中，全是他。
他又是谁？
泉看见卖冰淇淋的大叔推着小车，以千篇一律的样子站在广场边和蔼地笑。他走过去，盯着琳琅满目的菜单，在那里站了很久。
“您要来一份巧克力味儿的吗？”
不对啊。不是巧克力。他找遍菜单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于是道了抱歉，继续迈步往前走着。
他走进钟塔，看着往上，往上无边的漆黑色，甚至没有一盏灯——走在长长的台阶上，大概到一半的时候，能够看见小小的方窗外面，小小的广场，小小的白色鸽子，一个人都没有的夏日。泉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窗台的老旧石块，空气里很多肉眼可见的灰尘都在阴暗的钟楼内部的对面，在那个窗口和阳光一起泄进来，闯进泉的视线里面。身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男孩的面容看不清楚，但是有着很棒的笑容。他开心地问泉：“这里平时可是不让进来的啊？你也是和我一样偷偷跑进来的吗？”
“不知道，想进来就进来了。”泉不自觉地放软了目光，看见小男孩开始往楼上走，他便也一步步在他后面跟着。
男孩子坐在石头砌成的围栏上，一下下地晃动着他的双腿，身后就是空气，可是他一点也不害怕的往后仰着身体，泉想去拉他，但是男孩子只是不紧不慢地说：“没关系，我喜欢这里，我喜欢高的地方，我感觉能触摸到更加上面，更加高的地方，比如神居住的天堂。”
太阳真的太耀眼了。在他黄昏色的发丝上打转，映衬出金子一般的边。耀眼到泉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你喜欢吃冰淇淋吗？
什么啊。
你喜欢吃冰淇淋吗？不喜欢吗？
[我总有一天会到楼顶上去看看的啊，sena！]
。。。。。。
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披着灰色调的，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军用大衣，手臂下压着写了一半的战事报告。什么时候打翻了墨水瓶，里面流出的色彩还没有完全干透。泉压抑着咳嗽了几声，重重地瞌上双眼。
入夏了。居然很冷。窗外还是一片冬天的萧条色调，看不见一丝一毫夏天的生机。战争还在继续。
他到底是错过了春天。
*****
火堆上慢慢炖着一小罐奶油蘑菇汤，泉盘腿擦着他的手枪，曾经打理得很好的头发被冷汗浸透，恹恹地贴在额头上。
曾经又是多远的事情呢？
是最后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成功溜上去的那座高塔，还是穿过道路的火车轰鸣着带走的那阵风？曾经泉喜欢在没有课的下午去河边和leo打水漂，等到石子滚得老远leo就折下一根树枝开始他新的灵感创作。曾经泉是那一片最好看的男孩子，被许多许多的小姑娘爱慕着，时常能收到代表少女的心意的情书和手作饼干，虽然那些饼干最后都进了leo嘴里。曾经他也在田埂上放肆地猛冲，即使他讨厌跑步也经常容易被leo的三言两语挑起战意。
濑名泉惊讶却又理所当然地发现，自己的曾经里全都是他，也只有他。
那么现在呢？
现在在打仗。现在泉身处战争的最前线，leo不该在这里。
煮汤的罐子口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他小心的将罐子移下火堆。吃过晚饭的士兵们有的在互相开一些烂俗的玩笑，有的已经睡下了，发出浅浅的呼噜声。
泉看着天边遥远遥远的月亮，好像透过它能看见亿万光年之外的某个小行星——那里就是月永leo无数次和他提过的，他所向往的地方。他告诉他，那里有清晨的薄雾，有松鼠在沾着露水的枝冠间跳跃攀爬，盘虬卧龙的根源有细小的生物群在那里生活繁衍，有月永leo在宽阔的湖边记下永恒的奇妙乐曲，有濑名泉在斑驳的光影底下闭目小憩。
从来都是嗤之以鼻。泉和leo说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读一本书想想以后哪里去讨多一块面包。leo回击一句[sena你这个死板的人！灵感扼杀者！]
如果如果。
他闭上眼睛。如果真能看得到的话，希望太阳能在那天之前永远燃烧下去。
天色完全暗淡了下来，空气里飘荡着墨蓝色的砂土，在呼吸间温存，流连着离开。
连面前的最后一丝火光都燃烧殆尽。像长久未联系的他们之间那道冷静的温度。
★★★★★
久远到几个世纪以前都是你，你是天堂，也是人间。
* * *
他瘫坐在一棵枯树底下查看伤势，那响个不停的马蹄声已经传出去很远很远了。泉久久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他又饿又累，但是掏遍全身的口袋，没有找到一点点可以吃的东西，只有衣服角落堆积在那里的小碎屑，还有它。但是——他小心翼翼地，和第一次打开那张纸一样地打开它，颤抖的手甚至差点抓不住那薄薄的一片。他高举着它，继续几个月前没有完成的那个动作。透过阳光，能看见浅浅的几行前一页纸写过留下的印记，已经只剩下很淡的一层，之前本来就像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废纸，长时间地揣在口袋，在枪林弹雨里经过，现在它发黑，沾上了星星点点深深的红褐色。
那之后过了一年，战争的形势有所缓和，敌方似乎终于稍微松口，减慢了进攻的速度。毕竟战斗地不是本国，物资运输总是一大问题。而这对于泉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是一举结束战争的机会。
和那时候一样是冬天，但是看得见太阳，晴朗得几乎能看到故乡那个高高的钟塔顶尖。
我们终究会回到那里去。
* * *
濑名泉挎着绿色的布制书包，跟着老师走进小小的，挤满了孩子的教室。他高高地挑着眉头，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就自顾自坐到了角落的位置，撑着下巴往窗外看。
是爸爸的故乡，但是泉以前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跟着大人们回到这里定居的时候就算他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忐忑。今天是他到新学校的第一天，这一天或许，不，这一天注定成为他一生中难忘的日子。
新学校的教学进度好像比以前慢了许多。留着大胡子的老师在黑板上写着一行行早就烂熟于心的文字——泉的注意力不在那里，他看见窗户外面，那棵苹果树上，一个男孩子很危险地趴在一根看起来很脆弱的树枝上，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很有掉下来的趋势。
泉自己绝对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他爱摔让他摔去呗，自己不认识他，完全没有帮他的义务。
但是这个时候，男孩子好像注意到了泉的视线，扭头过来很开心地朝他挥手，整个树枝剧烈地摇动了起来。
——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喂喂，这可不太妙啊？说到底要是因为和我打招呼摔得半死那不就是我的责任了吗？
他非常无奈地举手向老师请假去卫生间，然后很快地冲出教室，到那棵苹果树底下朝上望着。上面的那个男孩子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腿，用一支笔不知道在树干上写着什么，发现泉的到来，他突然很兴奋地大声喊：“喂！你！就是说你啊！你真有意思啊？？还真的出来啦♪”
然后泉看他灵巧地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身上并没有多少的灰尘，冲他伸出了右手：“呜啾！！你是新来的家伙吧☆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眼前人穿着看起来不属于他的宽大衬衫，橙色的头发在人群中肯定很显眼，他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愉快地上挑着，好像能溢出具现化的春天气息。受了蛊惑一般，泉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和他握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呜啾？我是濑名泉，是刚刚来这里没有错。”
男孩子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极其耀眼的光芒，他开心地拍着泉的背哈哈大笑：“哈哈哈☆你很懂嘛♪新来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sena！”
泉一把拍开他的手，皱着眉头嫌弃地告诉他自己该回教室了，对方依然傻乎乎地笑着说欢迎下次来他的王国玩！
。。。。这个人不是中二病就是傻。
很快到了午休的时候。
泉老早把关于那个男孩子的事情扔地一干二净，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座位上享受他的炸虾便当。但是小孩子好像总是容易对新朋友感兴趣，不一会儿他的课桌旁边就围了许多人，有人问他的爱好，有人约他放学一起去湖边钓鱼。
哦他放学只想回家睡觉。
那群小孩子还煞有其事地告诉他，班上有一个奇怪的小孩子叫做月永leo，别理他的好。
这时候泉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个影子，男孩子笑得特别开心，拍着他的背说[我喜欢你sena！]。他倒是没怎么去往深的想，随意地和那些小孩子应着就借口快上课了让他们回位子去。
直到月永leo这个麻烦遍布了他整个人生，泉才突然记起了那时候同学们的告诫。和他扯上关系确实是很麻烦的事情。
知道那个月永leo就是那天那个男孩子已经是挺久之后的事情了。明明注册了学籍可是每天逃课四处跑，泉作为出勤满分的人实在是很难遇到。
但是今天，今天周末。夏天很热，泉恨不得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他还是被家里人派了打酱油的任务。
泉提着酱油瓶子龟速往回挪着，玻璃瓶被太阳晒得滚烫，只是提着都叫人受不了。经过河岸的时候他忍不住去树荫底下坐了一会儿，离饭点还早，时间几乎够他小憩一阵。这时间有什么声音，清脆的，什么乐器的吹奏声——泉循着音源往上看，是那个男孩子，那个中二病。他很忘乎所以地吹奏着不知道从哪里扒拉下来的软树皮卷成的笛子，坐在很高的枝头，招到了几只落单的飞鸟。
泉并没有特别想打扰他，但是他又和上次一样迅速地发现了树底下的泉，然后一跃而下：“sena！！好久不见我们真是有缘啊！！”
不搬过来这么久才遇到两次几乎算是绝缘了。他答非所问地眯着眼睛，不去看男孩子：“你很喜欢高的地方嘛~”
他于是很开心地扑到泉面前，兴奋地应着：“是！超喜欢！想要看看天上面是什么样子的！”
“那就是天堂咯。”泉的父母都是教徒，他对那套有神论却有点兴趣缺缺，“你这家伙，那么想去看看天堂吗？那可是死之后随神明去的地方哦？”
“诶~我想活着去看看，然后如果我真的上去过的话，我会回来告诉你上面的风景的！”
“谢谢sena告诉我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叫做月永leo！以后我们就是铁哥们啦！”
等一下你现在才告诉我名字不奇怪吗？你就是那个月永leo啊。
leo很开心地和他表示自己要回家照顾妹妹了，泉和他告别之后才发现刚刚那个人扑到自己面前时打翻了酱油。
泉觉得他自己第一次那么赞同身边那群只会打打闹闹的小孩子的话。月永leo真的会是他完美的人生中一个最大最大的麻烦。
其实有一座高塔。四面镶嵌着大大的钟盘，顶上常有白鸽扑棱棱地经过。那座钟塔很高，非常高，起码在年幼的月永leo眼里很高。他时常旁若无人地往上望着，一望就是一天。他看过清晨里的钟塔，黄昏里的钟塔，但是从来没有上去过——他打不过那群把守通道的官兵。或者说，他连浑水摸鱼都做不到。一个人想完成这事太难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拽着他的好朋友——他的从上学路上被硬拖来的sena，他们一起看着那个被太阳晒得发光的塔顶。不到五分钟，泉就很不耐烦地揉着脖子催他回去：“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早课啊？”
“我不要。”leo很倔地继续看着天空，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憧憬，“sena！我要上去！”
“那你慢慢上♪我要回去了。”于是泉把leo抓住自己袖管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用双臂枕着后脑勺就打算回去上学。
然后他被leo一把从背后抱住。
“不行！sena也不能走！我们是朋友吧？sena要帮我上去！”
“哈？”濑名泉超嫌弃地想挣脱，他却抱住不撒手，还一点点有往那边移动的趋势。
。。这家伙劲这么大啊！泉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动，大概僵持了十分钟，他自暴自弃地一甩书包，抱手看着他挑眉：“你想干嘛啊——”
“我要sena帮我引开那群人！引开！”
。。。自己干嘛了来着。
他想笑又笑不出声，只能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反正不是什么好事。童年十几年的记忆里，他简直嫌弃极了那座塔。他觉得这辈子不会再陪月永leo做出更疯狂的事情了。
至于后来的参军又是另一回事。
但是，无论如何。泉仰头看着高高的天，用视线追随着一只盘旋的飞鸟。所幸又有了能够支持他走下去的宝物。
——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先你一步窝窝囊囊地去死啊？
* * *
冬天的寒意已经渐渐开始消退了，马上就要迎来新一轮的万物复苏。泉一直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从小到大都是。
“这次会回去的。”
★★★★★
他小跑，很愉快地一步步接近大树底下，好像是要去迎接朝阳的飞鸟，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蓬勃的笑意。
身边的青年抱着手臂看leo一个人欢快地哼着歌，对方的衣领泛着洗过很多次那样的、廉价的白色，他的衣摆也很配合地沾着风里夹带的灰尘——出门没多久就把自己捣腾得乱七八糟。
[倒也还是勉强能看了。]毕竟是现在这个时候，穿着怎样的破布衣裳都不叫奇怪了，起码是领着薪金的军人。
“se~na☆就是和你说的那个冰淇淋啊——”他激动地摆着双手的样子和印象里没什么差别，嘴里还叼着没有完全咽下去的干面包，很含糊不清地和他说话。雀跃的眼神好像是小时候，班上那些期待赶集的小姑娘，跳跃着一束明澄澄的光。
但是他手里头没有好给人打扮的粉粉液液，也没有什么新上市的头花衣带。他漫无目的地站在树底下，偶尔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尖，还没有适应春天温和的日光，所以抬起头的时候会稍微眯起眼睛。
他们两个并排走着，路过的墙上用油漆和颜料写着大大的句子，或者说是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像难看的虫一样爬在上面，劣质地散发着难闻的臭味。甚至leo他，这个人随手扯下一张稿子，在上面天马行空地写下什么东西，也会比这些不堪入眼的俗物好看许多。
泉思维发散到了一定的时候，他切实感觉到脚底下踩着熟悉的土壤，途经的风景也都能够清晰地记得。身边走着，时而小跑几步的人——这份感觉十分地叫人安心，他放软了神情难得感兴趣地问他：“你说哪个？矮个子老头那家吗？”
“不~是~sena你连这种东西都没法记住吗？”
猜错了呢。也是意料之中。他本来就不是会过分关注这类东西的人。
“sena这个笨蛋——记性不好的怪人！”
“喂，随便你了——反正那种甜到发腻的东西真亏你那么爱吃啊。”
又没有回话了。他拉不住他，太跳脱了。泉往道路的前面，往那个，扎着小小的发辫的那个人站着的地方看过去。很空的一片地方，可能也有过一段异常繁华的时间，可能可以看见哪位公爵拄着拐杖高扬起头从这里踏过去，锃亮的皮鞋可以反射出刺眼的太阳光；可能有贵族小姐们撑着洋伞提着厚重的裙摆一边谈笑一边从路的这头走过去，消失在那头；可能会印下一道一道华贵的车辙，叮当作响的声音入耳依旧清晰。雨天跑过三花猫的小小脚印，星期三掉落的被人忘记的银币。
但是这里现在也只是空地了。泉有一点不自在地皱了下眉头，不知道在哪里的违和感。他只是去拽住前人背带裤的带子，很不带好气地和他说要走了。
但是leo和他说：“sena，这里是我们的塔啊。”
没有哨兵站岗了。也看不见什么生物的影子，连那座塔都被推倒得只剩下几块破烂石头。
“你这家伙，有那么失望吗？”
泉看不见leo的表情。他没有转过来，甚至连语气都是一板一眼的调调。但是泉觉得他可能不是特别的伤心。他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才不会——我早就见过那上面的东西了☆”
也只有能走过一段路的时间。他踮起脚尖去触碰树枝上的纹理，趴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看那些早就已经废弃的课桌黑板。那些好几年里的故事也只剩下了长久封闭带来的臭味，还有早就没多少人还记得的垃圾。
所幸的是。
泉发现对方也在入神地看着他，很尴尬地扭过头。
“你干嘛啊，很恶。。”
“我觉得sena你真是好啊。”
“各方面都好——长得好看什么都会，是超级大大大大大好人了！我喜欢你！我爱你哦！☆~”
“你突然说这种话也没法挽回你以前做的傻事吧？”他有一点难过，但是又抬头用力笑了笑。他脸颊旁边经过了凉风，化开了春天的温暖，眼前是熟悉不过的翠色的森林。
额发上好像可以感觉到那个凉薄的亲吻的温度，隔着空气隔着风。
“你这个笨蛋。”
“是天堂啊。我早和你说过了，就是天堂。”
“是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
“sena也能看看就好了。”
是什么都好，能让这家伙追求了这么多年的东西，那一定是很好的东西了。
★★★★★
喉咙干巴巴的发疼，发不出一点声音。好像能感觉到手掌旁边多脚昆虫爬过的轨迹。
“哈？你说要去参军？别开玩笑了你——”
端着餐盘，已经拔高了好些个头的少年凑近了眼前人的脸庞，用食指对他的额头戳戳点点：“你看看我们——离开了政府的救济我们连食物都没有办法拿到。”
水杯里透明地泛开很多圈波澜，leo捏紧了手指，很是愤愤然地把它往桌面上砸：“但是——！sena明明也有念头的吧？上次有看见你盯着宣传册看了好久的！”
他没有说话。对面人的注视叫他有点难堪。用调羹搅着几乎清澈见底的玉米浓汤，泉难得找不到反驳的话。
就算是这样。。。他没法对leo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方绿色的瞳孔里迸发出了只有写东西时才能看到的光芒，亮晶晶的很耀眼。
“参军不是每个男孩子该有的理想嘛♪能把音乐带到那种地方——或者是能在那种地方待着。。。。”
“我是不会因为你无聊的理想论倒戈的，很遗憾，我可是惜命得很。”
那时候好像是这样说了。枯井底下能一眼望到上方的蓝天，视野所即被铁焊的锈迹斑斑的栏杆分割成许多小块，红色的狰狞盘踞着投下浓厚的阴影。
罕见的飞鸟从头顶掠过，好像也难以找到东西湿润嗓子，拖着嘶哑的啼鸣不知道飞去什么地方了。皮手套上沾了许多灰，泉无所谓地花了一些力气把它们扯下来，掌心愤愤地遮盖在脸颊上方，好像连这冬天的第一道日光也叫人不能安心地去享受。
但是——但是现在不一样。
传来了敌方投降的消息。
洞穴里的湿气叫人很难受，他打出的雾没有很久就变成了敷在额头的冷汗。泉翻了个身子，他感觉到大脑里轻飘飘的，一点点实感都没有，可是，这时候，起码比前几年的任何时候都要自在。天还没亮。
他于是只能尝试着张开掌心，从那细小到可怜的缝隙里去窥探一点温暖的金色。
啊。。那是非常的好看，很像是哪一天他打石子时看见的男孩子逆着光的颜色。那个人——包括他的音乐，也算上他本人，因为是温暖而骄傲的太阳，所以拼命地往高处去，他是战场上的赢家，泉知道，没有什么是他的发小做不到的。对于他而言，月永leo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sena——”有人喊他，“走啦！今天去吃橘子冰淇淋！”
他很小心地舔了一口，眼睛里一瞬间迸发出了轻微的惊喜。
leo对于他的反应非常受用，他拉着泉的手，也不管他怎么叫嚷[冰淇淋要掉啦]就很快地向前面跑去，然后他又看见了那个金色的塔顶，或者说——他仍然没有望见塔的顶端。
但是那个清亮的声音依然在自己耳边回响，男孩子的笑容里有小小的虎牙，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可爱而阳光的笑容。泉柔软了神色。
他回过头去握住了leo的手，用力地握住，他居然看见月永leo本人就在他头顶的洞口那里，他用一万年不变的笑容朝他伸出手，冲他叫：“sena——走啦！”
他张开手指，发狠地握住那只手，他确实看到了太阳，阳光正在照耀着这片苦难的土地，但是只不过是阳光，居然就能够让一度荒芜的土地重新蓬勃出生机。
他偏过头去，拥紧了leo。视线触及的地方，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了，太阳十分好看。他很久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得认真享受一下这份亏欠了好几年的太阳光。
等到泉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光芒趋于平静，他是突然想起来的——他用发哑的声音凑在leo耳边问：“你去过了吗？”
细小的振动在空气中传播，随之而来的是泉的嘴角愈发上扬的弧度。
[你就是天堂。]
